罗曼蒂克消亡中的上海人家Vol.4

一个月后，这条的阅读量接近十万了，很多人看到“解封”就来问我，是上海吗，具体是哪个区。我只能回答他们，确实是在上海，但那是上个月的事情了。

恍如隔世啊。

上次隔离结束后，我几乎每天下午都让小孩跷课空中课堂，比起自由呼吸和运动，学习算什么啦。春天太短暂了，阳光和风太宝贵了，网课啥时候不能补啊，能出去玩就抓紧玩啊！我现在觉得那真是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我们常常去东岸绿道骑车，从前滩经过三林到达徐浦大桥的一个往返。这一段风景开阔，工作日下午人很少，让你忘记几天前被隔离管控的憋屈感，并意识到做人至少应该能有这样的自由。

3月27日下午我们又约了朋友一起去那里骑行，本来有点担心会不会封路，会不会管控，但还是去了。直到现在我都非常感激那个决定——那天夜里，浦东封了。

几天后，浦西也封了。

这次的封控，我内心比三月初那次痛苦得多。荒谬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我渐渐形成了虽然自己不愿相信但逻辑确实自洽的猜测，也为自己构筑起一些“只要绝对不信任就相对不太容易失望”的mind-set。

我不知道下一次去东岸骑车会是什么时候了。我无法成为一个正能量的人。我甚至觉得在此时此刻的上海，那些仍然能够保持岁月静好姿态的人必须从我的朋友圈里滚出去。我的社交舒适圈必须由那些能够真切感受到不舒适的人构成，我需要看到明确的人性。

而在具象的生活里，和我住在同一个小区不同楼栋的家人已经阳性，孩子她爸因为吃了好不容易团购到的蔬菜包里的米苋而痛风发作。我关注家人，关注孩子，关注饭菜，关注邻居的态度，关注居委会面对我质问的回复，关注网上所闻所见的一切陌生人的生死与苦难，那些事都可能发生在我的生活里。

在这个让我无法平静的春天里，27只小蝌蚪是我家最美好的事物了。这是上一次隔离结束后，楼下邻居送给我女儿的。我们没有养小蝌蚪的经验，小心翼翼养了一个月，看着它们渐渐长出了后肢、前肢，每一天都为它们全员健康存活而高兴。但前两天气温突然升到33度，有三只小蝌蚪去世了。我们很难过，紧急咨询了有经验的朋友们，为它们重新布置了生活环境，希望它们能安全地活到这次疫情结束。

我想着，到它们尾巴完全消失的时候，我们已经可以出门，我要带它们去延中绿地或者别的什么有池塘草地的地方，让它们在更好、更安全、更友善、更自由的地方生活。

目前的状态：日子过得稀里糊涂的。不知几时几日，饿了烧饭、累了睡觉、听到喇叭就出门……封控前买了很多花，油画牡丹和洋甘菊都不行了，只剩下一束相思豆还坚挺着。亦相思，也相思。

志愿者的日子

4月1日，我拿起了志愿者小喇叭，成为了永太居委的志愿者。在这里居住了近一年半，平日进出就只是打个招呼问声好。如今，原本没有交集的邻居们因这次隔离封控把原本只有61人的微信居民群人数增加到了472人。其实当志愿者的初衷并没有那么伟大，我只希望可以出门走走。但一次核酸检测后，我下定了决心：许多老人不会查询健康云的核酸（随申）码，他们被新时代抛弃了。各种款式的手机、信号不好、老人的手机流量不够、不知道怎么截屏，求助的老人越来越多，在我身后排起了队伍。该帮帮他们啊。

志愿者最初的主要任务是：协助核酸检测（拿着小喇叭通知居民按号下楼、保持间距、协助打开检测码等）。后来志愿者们承担起了发放政府物资、清扫小区垃圾、收居民每日生活垃圾、派发抗原检测盒口罩和药物、弄堂和楼道的消杀、还有派送居民的快递包裹......我的生活开始变得更紧凑和紧张了。每天统计第二天参与志愿者的人数、核对防护用品是否充足、以及随时都在变的各种计划。

白天奔波在维持检测核酸秩序的路上，下午拿着垃圾袋推着垃圾桶捡拾清扫弄堂里的杂物，半夜扒着眼睛等快递小哥的到货电话......身体和内心一刻不停歇。别人的朋友圈，做梦是在抢菜，而我做梦却在做核酸。

很多突发的临时状况，让人生无可恋又措手不及。看到居委街道无序的管理制度，恨到牙痒痒。是的，在两周志愿者的工作中我提前把2023年的生气KPI完成了。

甚是想念

被“本以为”害了。很多人本以为封控4天就结束了，没有多囤几天生活物资；我本以为4天就解封了，可以马上回家和爸妈一起吃顿饭了。有天我爸给我发消息，简短的几句问候，我在手机这头泪如雨下。

愿我们还能在2022年的春天相约，

愿大家早日与家人朋友团聚，

愿孩子们能早日回到FUNFAIR（陆老师开办的托育园）玩耍，

愿上海早日人潮熙攘、车流不息。

离收到掌柜的邀约已经整整三天了，朋友们都很爽气地交了稿，这一个月可写的东西太多了，但是我始终在给自己找理由拖延，大概潜意识明白一旦要盘点这个月那就要去面对这个月失去的东西了，这些是我一直在回避的。

我有两家店铺一家开了22年另一家也有19年了，在上海存活这么久的路边店很少了，无数次和朋友开玩笑说自己都感觉太老了不如关门转行了。想过无数个告别，但我仍然不想以这样的方式结尾。

今天，一个月来第一次，我打开了电脑。我把所有要付款的备注都放在手机里做提醒，用手机银行转账，尽量不去看余额，因为没有收入，支出的账目就有点扎眼但也同时也变得简单了不少，也算提前体验了一把坐吃山空吧。

店铺是在3/8就接到要做核酸的通知了，提前感觉到了紧张，我是觉得即使不封店门，哪怕是每天让员工测核酸，顾客进店扫码，那就等同于歇业了。2022年开始到这一天之前我们有个很好的开头，一月业绩很棒，二月过了个开心的新年，三月也准备好了推广计划，做了樱花季的新品.......到这一天希望开始慢慢幻灭了。

撑到13号晚上，我决定第二天开始停业了。至今已经休息32天了。时常会打开监控看看空空的店铺，看看店门口的两棵三角梅，养了快十年了，每一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成为一道街景，很多人会停下来拍照。关门前同事们给了它们充足的水分，但现在已经一个月了。这些小事一直是我最龟毛的地方，我很少为业绩发脾气，但常常为一盆缺水的植物发癫。但是这一次，我很平静了。甚至安慰自己终于不用为了关店而担心三角梅无处安放了。然而打下这句话的时候我还是哭了。

在店铺停业的三五天的时候是最焦虑的，夜不能寐。但是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我甚至有点害怕重新开始。再开门，樱花季过掉了，应该是夏天了吧，希望能请朋友们喝一杯茉莉花的特调咖啡。

我有三个小孩，3/9的时候学校就开始通知小学部回家了。Max欢天喜地带着行李回家了。小孩子始终觉得家里很好，才上了半学期的一年级小孩，还没来得及对学校学习有什么概念，就被退回来了。我自以为聪明地把哥哥姐姐留在学校继续读书，没想到一周后，崇明疫情露头，所有小孩都被送了回来，这是哥哥姐姐经历的第二次网课。当时想着爷爷家信号好一点，也就没几天（当时还有着一周能回学校的幻想）没想到这一别我已经一个月没有见到他们了。

我的三个小孩都非常乖，几乎不需要我操心的，但一个小孩在家的一日三餐也令我感觉很吃力，当然一天还有很多时间会花在各种群里。每天做抗原做核酸烧饭洗衣服各种团购群八卦群（解压）撕扯了我全部的精力，在孩子眼中妈妈已经变成一个只会对手机哭笑的怪人了。

每天陪伴小孩上课，在露台滑板，封控前院子里光秃秃的八重樱已经经历了初开绽放盛开落英。Max对我说，妈妈我觉得很开心啊。妹姐对我说，网课也可以的自觉的话是一样的。哥哥最开心了，网课对于有自己小世界的宅男来讲简直是赏赐。好吧，孩子们都好好的，是幸福吧。

家里有四个老人，这次没有和我们封在一起，我的爸妈和公婆都是很典型的上海人，独立识趣不麻烦别人，扫码接龙全部学会了，冰箱也安排的满满的。3/22号嘉定第一次格式化的时候大家都很恐慌，我从朋友那里拿到了蔬菜就连夜给爸爸送去，到了小区门口已经不能自由进出了，我请保安把蔬菜推进隔离带里面，爸爸站在离我十几米的地方，我们互相叮嘱了几句，忽然他拿出一叠钱向我扔过来。这个场景我至今回忆来还是很魔幻，不是拍电影是真实的，那天我发了朋友圈，大家的留言都是笑中带泪。我们上海人大概没有经历过这些吧，有点大惊小怪。

爸爸一个人在家照顾妈妈，也会上上网看看新闻骂骂疫情，但每天做的最多的还是画画，政府发的礼包，升华了。

婆婆是很镇定的女性，我似乎从来没见过她慌乱，她会发信息给我们看存货，让我们放心，还会发一些食物的储藏方法给我们参考。时常还会发一些楼下街景照片和视频给我做素材。

在我家，小孩给了我力量，老人给了我榜样。一个月过后，很多事情已经不是当初那样了，这一个月对任何上海人来讲都是巨变。掌柜的约稿的时候说，可以说一下你们的愤怒的。尽管经历了这么魔幻的一个月，真的写出来，朋友们还是努力描述着美好。

那天大家都在转发一段话，周围的人都在拼命默默自救，有事也互相帮衬，然后在朋友圈维持着最后的体面。是我们了。

我们都爱这座城市。

我们不会失去她的。

再次感谢题图提供者李江先生。

如果你有故事要告诉我们，请和我们联系。

我们将选择合适的在后续的专辑中陆续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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