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四月｜新长征的路上的团长
不号召，不呼吁，仅记录，仅栽种，仅浇水，仅发芽。
前两天，谢崽观小区团购群内乱象有感，拉我把黄渤几年前的《一出好戏》又看了遍。电影大概讲的是公司团建，一群同事乘船航行海上，巧遇陨石坠落，一行人被巨浪抛至荒岛，随行的教授预测外部文明已经消失，荒岛四面都是海，一望无际，甚至有北极熊尸体飘过。于是大家相信教授说的，准备在荒岛上扎根生存。
故事先讲到这，我们回到最近的上海。
3月31日，我们小区被封第10天，谢崽被之前喂流浪猫时认识的姐姐拉到了小区刚建立的团购群。是日，群内发生了第一次团购，是蔬菜之类的必需品。那两天，谢崽陆续加了几个不同的团购群，问我要不要加进来，还没等我回答，她就说算了——她知道我对上海本地居民犯怵。后来，群的类别和数量大幅上升，高峰期小区内有十余种团购同时进行，她不堪其扰，让我负责其中几个。于是我也进了群。
封了很久嘛，也没发物资，大家都馋的不行，这时候，能组织团购的群主，自然就成了这个封控世界的天兵天将。《一出好戏》里，刚到岛上的时候，能爬树，能找食物的王宝强，也就是小王，被大家一致推举为了领导，后称“王”。小区里最大的群是最早建立的群，其名为xxx小区大家庭，居民们大多称之为“大群”。我们小区很老，在封控前也没什么业主群，所以大群渐渐成了小区里进行各类通知的场所，群主勤劳细心，劳苦功高，一呼百应，几乎没有不成的团，大家也都很放心，对群主毕恭毕敬。
每次团购成功，大家都会很真诚的感谢群主和帮忙配送的志愿者。直到那天，群里成功团了土鸡，我和谢崽看到了两句话：
A：群主就是我们小区的救世主！
B：先有群主，后有小区！
吼呦，这是能说的么？我作为现代中国人的自我审查意识直接就开启了工作，同样的句式，建国后除了伟大领袖毛主席可就没人敢用了呀！按照B的说法的话，已经不是救世主的范畴了，这得是创世主才行。
我们很多企业都有党支部。团购群也一样，要有居委的人“进驻”。一方面，借助团购建立起的群发布小区核酸消息，另一方面，谁若吐槽居委，也好掌握舆情并在第一时间进行控制。孰不知若是街道-居委不拉胯（我们仍合理怀疑周家渡街道曾按压捐赠物资不发，中插供应商售卖蔬菜盲盒获取高额利益），这个群完全没必要建立。
团长们都不敢得罪居委，因为即使一切顺畅，若是居委不开小区门，东西也最多到达小区门口，轻松扼杀最后一公里于最后一米（我们目前还畅通，但准入和分发已越加严厉）。各司的党支部里都是领导，团购群里的居委人也一样，空降管理员身份。有日，一位居民在大群里吐槽居委，起了言语争执，群主按不下来，当日该居民消失于群中，自行退出还是被踢不详。但我已经开始害怕创世主了。
创世主需要有信徒。如果说大部分人是为了吃上饭而选择沉默和赞美，那大群群主身边自然生发的小跟班则让我在太多时候有了历史重演的熟悉感，在小时候，这群人是老师的小雷达、小侦察兵，在大学，这些人进入学生会，在课后良知，而现在，团购群里，他们常伴群主左右。在大家问询时提醒大家要体谅群主的辛苦；团购成功时带头写好群主的赞美话术；他们潜伏在其他团购群里，注意涉及到大群的每一条言论；在任何地方有人发出质疑时，他们跳出来，为群主战斗。
这一天，一个不知名的牛奶团购群里，发货时有人多拿了一箱，牛奶群的小团长很担心，群里大家也替他着急，便在其他团购群里友善问是不是有人多拿了，一不小心，问到了大群。大群群主顿时怒不可遏：你发到这里是怀疑我们有人拿么？你们自己记不好帐，来我们这问算怎么回事？
这时居民们也纷纷应和群主。我觉得群主话有些重，我很不喜欢，但我团的东西还没发，还不能退群。于是当和事佬：咱们都一个小区，也不能说你们我们啦，可能就是想问下有没有人不小心拿多，应该没有怀疑谁的意思，大家不要太敏感哈。
说时迟那时快，皇后身边的剪秋跳了出来，说：自建小群的人们，有啥事情就在你们小群里解决，搞不清楚就来按大群群主家的门铃，这不是添麻烦么？
剪秋说的对
同样的事情屡见不鲜，不知来源的问句（“大群的面包是不是没团成啊？”）会被po在群里被定义为“造谣”；小团购群的团长会因为建议不要聚集而被踢出大群；若是有人据理抗争，会被剪秋们和居民们的汪洋大海淹没到消声。
我很感谢很多团长在物资紧缺的情况下自行组织居民团购物资。只是有些难过，其一是大家需求下产生的群，现在成了群主和跟班的私人财产；其二是原本和善的群主因为被夸上了天，便开始滥用自己的权力污名化他人的行为。
这很像疫情里的许多保安，平日里也不容易，可一旦穿上防护服，他们就成了大白，成了一个符号，有了可以在白天畅行无阻的夜行衣，谁也不知道他真实的身份，只知道他是大白，在抗疫。风一吹，防护服就被吹的鼓鼓的，权力从未这样有力地充斥他们的身体，杀猫杀狗，焊人铁门，扔人粮食，从此不在话下。
权力很胖
我当时决定收完货就退群，但后来需要奶，大群团了奶，我还是没骨气地买了，吃饭要紧。
我想起前段时间，最开始帮老人团购的时候，我和小谢管了八户老人。有的老人面相和善，我很喜欢，有的老人一看就是大爷惯了，连句谢谢都不说，上来就颐指气使地要我买A买B，接触几天下来，我心里自然有杆秤，有喜欢的老人，有不喜欢的。老人们不会团购，政府也不发物资，我就是唯一的食物来源。楼下的爷爷奶奶慈祥友善，每天见我都小王来小王去，我关照的就多，买的多。楼上的可能就挑三拣四不信任我，嫌贵又没礼貌，买的就比楼下少。
那是本月初，我刚帮老人不到一周，各家差异不大，不过是帮A老人买了4次，给B老人买了2次。有天，我看到消息，说上海要封到五月，我瞬间就开始警惕自己——以现在的差距，放到一个月里，就是20次和10次物资购买的差距，可以差出来一倍，甚至更多。
我是唯一的入口，就有分配的权力。时间一久，谁跟我搞好关系，谁就有吃有喝，反之，就得看我眼色。我是自愿做这事，便没有谁能指责我——我不是公仆，我做了你反倒要感谢我才对。说小了这是帮忙买个菜，说大了我就是你救命恩人。规则？没有规则，我看到了想买了才帮你买，如果有什么规则，那也是我自己定，我随便改。如果我不喜欢A老人，我还可以跟B说A怎么这样啊，我买了他还不领情，还怀疑我赚钱，时间长了我就可以孤立A老人。对了，我如果心狠，我还能赚钱，咋了？不要？不要下次也别想要了！疫情里面，能买到就不错了！你怀疑我赚钱？那你自己买啊！
当然这些幻想中需要警惕的我都警惕到了，我为自己骄傲，后来楼里分了工，定向帮助了老人，也没给我这些需要警惕的东西成长的沃土。
但这一切，熟悉么？
《一出好戏》里，经过几代领导思想变更，最后称王的黄渤和张艺兴发现外部文明还存在，但为了继续称王，就对内隐瞒了这个消息。我不知道疫情临近结束的时候，大群群主的心里是否会一丝难过，日后又是否会追忆被捧到创世主的日子。只是希望，权力还在手的各位，小到我，大到群主，再大到不可名状，能够心里有点数，实在没数的话，就只能抓紧时间偷着楽了。
文章本来写到上面就结束了，但前方记者谢崽发来最新报道如图，权责一致的道理想必大家都懂，只能说确实有些人比群主还没了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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