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刻让你觉得世人皆苦?
一个外包的学校食堂,我吃完饭蹭网到六点。
这个时候食堂是没什么人的,要是才来打饭,大妈大概会恨不得把那些卖不出去的凉透了的菜,一股脑地扣进你盘子里。。。
一个穿着羽绒服的年轻母亲,领着一个大概四五岁的孩子打饭。
结账交钱的时候,工作人员看着盘子里的干煸豆角,给算了四块钱。
”咋四块?素菜不是两块?”一股浓重的鲁西南口音。
“带肉的就得要四块!”那打工的收银员说
“这哪有肉啊?!你看看这哪里有肉嘞”
“阿姨!(舀菜大妈)今天的豆角里有肉吗?”
“有的有的,有肉。”大妈回答 说
“有肉就四块!”
孩子抓紧了妈妈的裤腿。身处其中的大人们却全然不知自己的声调,在往来中已高到了足以惊动角落的我。。。
那个年轻妈妈刷了支付后默默地走了过去,小男孩一直紧跟着她。他们背对着我坐了下来,女人用筷子扒拉了半天,塑料筷子在铁盘子上叮当地响。我看不清那女人的脸。
因为我视线已经微微模糊了
因为我想起了我的妈妈
99 年父亲下岗。连着几年取代工资发放的厂股也成了泡影,积蓄全无。当初听了上边的话持股帮厂渡难的徒弟们也追着他打。。使他一度十分消沉,出没麻将馆游戏厅,几天见不到人影。我妈带着将将懂事的我,从工厂后勤批发冰果(就是一些炼钢厂一线工人配发的糖水冻的冰棍)推着个借来的二八车,驮着绳绑住的泡沫箱子,到楼里邻居挨家挨户的去送冰果。
冰果只有菠萝味的
我直到十多岁才第一次尝过真的菠萝
车梯子有点松,我留下看车,我妈敲门说好话。
老头老太太们人都很好,喜欢摸我的肉脸。
最热的时候一天也就能赚四块多。
晚上回来,泡沫箱子里的棉被角是甜的。
我最早的记忆,就这么短一段
但苦日子还很长很长
上小学那年冬天,本来个把月才能吃一回土豆炖鸡架的家里,实在是买不起肉了。
我妈买那种叫“焖子”的东西,比豆腐便宜不少。现在想来,大概就是面粉、淀粉和香精以及不足10%的猪血猪油熬出来的”皮冻”。粉白粉白的。连一块猪皮都没有,算是穷人的香肠。
我妈买回家那东西熬白菜土豆,出锅就把切好的小块焖子放进回去了。
等一会关火的时候,发现锅里的焖子都不见了
全部。。都化掉了。。。
就算是那么地糊嘴粘牙难以下咽
爸妈也总舍不得吃夹给我的”好东西”
。。。也没得吃了
妈妈用勺子舀了半天,终于绷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她抱着我一遍又一遍地说
怎么能没有了呢
怎么能没了呢
我儿已经俩月没肉吃了
妈妈对不起你啊
怎么办呐
怎么办呐
……
如今再回想起,母亲本出身宽裕,但从那之前一直不肯跟姥娘家里说~家里已经到了两年屯冬菜都要借钱的境地。
她大概真的是见过了绝路了吧。
当时家那边的工厂,一两年发不出工资的比比皆是,国企老总卖掉锅炉反应釜卷钱跑了的,勋贵家公子哥转手把厂卖给日本人的……屡见不鲜。
有的工人为了妻儿能吃上口热乎饭,出了工伤不治了,截肢。”私了”。成型线上的一条胳膊从两万还价还到一万二,最后老婆孩子还是跑了。炼钢炉里的一条本科生的命换出了自家孩子的大学学费,最后按月结到孩子初二,上边也就再也没信了。。。
冬天是没有暖气的……有时还没有自来水,电就更不用说了,全年啤酒瓶插蜡烛备着。没有风雪的大晴天,零下二三十度。木头窗上玻璃冻裂了口子,要粘上好几层塑料袋子,屋内昏黄不见天日。每天晚上两层棉絮被子得有个二三十斤重。内外温差大,吸了水又皱又硬。压的人喘不过气。外加一个裹在搓澡巾里的装满热水的医用玻璃吊瓶。第二天早上掀开被窝活动一下冰凉的手脚,会看到床沿有雾化的冷气在走
一冬过去,就再也不见老鼠了。
有人从七楼跳楼摔断了腿,有的头脑尚且清醒的年迈老人家,过完年就偷偷溜出去冻死,我再也没见过他。老头棋下的很好,我总也赢不了,不像是脑子出了毛病。也不知道是医院查出来了什么,不想给儿女添负担,自己解决了。
收不上来钱,上头就掐断小半个市的自来水网,大冬天管子里的水不流,立马上冻。一冻胀炸了管线,更没有人会修。春天开化之后,上下水混到一起,满大街的污秽,躲不过,就要趟着回家
住在暖气管线井里的大叔,夜夜奔走在楼门洞的垃圾道间,远远一股锈味。孩子们都怕他一走一过带起来的灰尘,粘在皮肤上极痒。他也许是个文化人,常扬言要杀了这个那个的……却也会为了我端给他的一碗我妈煮的疙瘩汤而哭泣哀嚎。
夏天要用大塑料桶打水喝,来回五六里路。小时候常怨那些住在高处给泳池放水的人。为什么宁可让水流成泥塘,抽到河里也不肯给人喝。。。
女人们总拿"别家男人今天赚了五块八块”数落自家男人,男人们今天跑到乡下去帮人盖房子,明天偷着在工厂料堆的空地上种玉米
犹记得大人们常聚在厂门口,蹭散料的大车去乡下找活计。我爸在车间当过调度,还市劳模,脸皮薄,挤不上去。同样在那时候,我一姑父就这么四处打听这些小活,为了多赚点,最后靠关系去帮交警大队抬尸去了,听说遇见酒驾撞死在虎头奔里的达官贵人,公路警察也是要吐一口的。
楼上卧病在床的两口子老人家,来年开春的第一个访客是查水表的找来的公安,尸身已摊臭一冬,搞不清谁先去的。儿女去了南方的深圳,珠海一带,杳无音讯。
韩国牧师,台湾富商……外地来的骗子,骗财的,骗色的,骗小孩的,带走了一大波女人孩子,留下一堆老少光棍。他们后来奔着往青岛,海南,海森崴去,还有不少被骗了车票钱,落到家里断火的。
帮人抗煤气罐为生的豁牙单身汉,要两块钱才给我们家送一回,所以除了我们家的自己搬,我还给他做过两天学徒。一趟就给一块钱,七八岁的日子腰嘎吱嘎吱地响,手没劲,扛不起来,平地歪着滚,上楼常垫在脚上拿肚子拱着走。不小心添些磕磕碰碰,难免会遇到顾客心疼罐子不给钱的。可是再加小心,小心眼的也总能从自家镀金的罐子上找出毛病。说实话,当时真的特别怕。我也怕磕坏了把自己炸死,可怕死就吃不上饭了,一步一挪,该死就死吧。就怕半死不活地摊那让爸妈养着。路远的我驮不上车骑,路近的又不借我小推车,不知多少次和嘠斯罐一起站在马路黄道线上喘气,累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内心却毫无情绪
当时真的就觉得
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世人皆苦?这样算苦吗?
我还接触过不少活活冻死的人。
有的在上班途中就那么从自行车上生生跌了下来。或许是饿得在大风里蹬不动了,或许是没吃的就干喝土烧酒喝大了。也没准是喝到了一口杯封装的假酒,市面上很多的那种”一口瞎”
第二天早上,我家门前的街边。
一个把脸和袖子拼命埋在胸前佝偻到畸形的军大衣,就那样硬在雪里
远远看过去
仅是一襟衣袄漂在雪上
世人能有多苦?
我不大清楚
苦入心肝,活下来反倒如疯魔缠身时
都可以一死了之而已
可是人活一世哪有那么多时间去考虑当下苦不苦
正苦的人又哪有时间编故事给人听?
爷爷说
"日子没有苦不苦,只有你受不受得了罢了”
世间的生存底线,本就是同类帮不了你,社会帮不了你,你曾经所依靠的,为之付出的操蛋玩意,甚至可能到最后都会掠夺你
这条线,你过去了便是人,过不去的那是猴。甚至在其他猴看来,被耍都是因为你命本贱。
或许这么说有些愤世嫉俗,但我仍然觉得
痛恨世界,对抗世界是成长过程中必须品尝,同时也是必须自行逾越过去的一段生命历程。
真正犯难的时候
每天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我本该死”
但是世界啊
它直到今天都没那个能耐把我干掉啊
哈哈
快乐啊
幸福啊
把命运和世界踩在脚底下!
扔掉辛苦啊,困难啊……那些模糊的想法
去做一生的垂死挣扎
也只有当人彻底习惯了整个世界和自己的对立而非统一,才能在未来个人前途大方向上有所坚持,有所倔强。在底线思维下考量自己的道德,在底线环境下磨炼自己的生物本质,领略关于生命那最本初的要义:
一命既生,坚韧不拔
再在有条件的时候,生活不那么尖酸刻薄的时候,通过学识际遇来打开视野。越过这片只有你和整个世界对抗的战场
于逆境中